001 鳥窩里有麻蛇
都說小時候調皮搗蛋的孩子長大了容易成事,現在看來,這句話是有一定道理的。
時間正好是七月份的暑假,火熱的太陽像是從牢籠里掙脫出來的猛獸,好似要把大地燒焦似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燥熱,溝里的泉眼干了,唱歌的蟬兒息了,樹上的葉子蔫了,地里的莊稼萎了,只有農民伯伯,還在頂著太陽,繼續著跟祖祖輩輩一樣繁重的勞動。
下午,太陽西斜。
“王錦禮,王錦禮……快出來。”
王錦禮聽到有人喊他,把書和本子扔到一旁便出去了,到大門外,四處望了望,卻看不到一個人影,剛準備進去,卻看見柳樹的樹杈上有黑乎乎的一團,王錦禮走近一看,王宗才爬門前的柳樹上,右手揮舞著馬刺,左手指著房子后面的崖面。
王錦禮知道,王宗才又找他一起掏鳥窩。王錦禮招了招手,讓他先下來,雖然他也想去,可作業還沒做完,怎么給母親撒謊呢?以前假裝拿著書,說房子里太吵,要去外面背書,母親允許了,可當母親得知他去掏鳥窩,氣得七竅生煙,那崖面子少說也有三四米高,他們爬崖面的時候就抓著些枯根殘枝,萬一弄不好,摔出個里長外短,缺胳膊少腿的,要看病花錢不說,要是萬一丟了命,找誰說理去?
要命的是,那一次他們倆沒掏出鳥蛋,把馬刺伸進鳥窩纏了好幾圈,拉出來一看,馬刺上只有幾根草。可王宗才平日里明明看見有鳥飛進去的,現在又是產蛋的季節,蛋呢?鳥窩呢?
膽大的王宗才將手伸進了鳥窩,他好像摸到了什么東西,軟軟的,還會動,難道是已經孵出小鳥了?可他又立即感覺不對勁,因為這個軟乎乎的東西很長,像棍子一樣粗,還會動,他全身發軟,心跳一陣一陣的,突然間感覺手腳不聽使喚,“哇”地一聲從崖面上掉了下來。
毫無疑問,鳥洞里是一條麻蛇,專吃鳥蛋和幼鳥的,當然,如果成年鳥被逮住了,照樣也是它的美餐。
鳥窩里有蛇這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了,大家見得多,看得多,早已經習以為常了,但真正把手伸進去摸到蛇的,王宗才可是方圓幾百里人家的出人頭地的個,雖然他也被嚇得不輕。
王宗才膽大,常吹噓自己不怕鬼,為此還專挑大人說晚上有鬼的地方走了好幾次夜路,向伙伴們證明自己不是吹的。可膽大歸膽大,這種旱地里爬崖面的大麻蛇不是水里游的菜花蛇,它毒性很大,村里老年人經常給他們講麻蛇咬死人的故事,盡快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認為那是大人們拿來唬他們的,可蛇有毒,那卻是公認的事實。因為被蛇咬死的雞鴨,村里人從來不吃,也為了怕扔掉后被狗找到,所以直接埋掉,雖然他們一年吃不上幾回肉,但誰都不愿意冒這個險。
好在這個鳥窩距離崖面不高,雖然摔了一個倒栽蔥,但也只是蹭破了點皮。準備在地上接鳥蛋的王錦禮還以為他沒抓牢不小心掉了下來,見他一副狼狽樣,忍不住發笑。
可他掉下來半天都起不來,臉色還黃得難看,王錦禮以為他是不是傷到什么地方了。王宗才虛晃著右手,示意王錦禮將他拉起來。他一邊起身一邊說:“錦禮,鳥窩里有蛇,我們快走。”
麻蛇雖然會爬崖面子,但畢竟身子長,不像貓和松鼠那么靈活,尤其是飽餐一頓的蛇,平衡能力很差,搞不好出了鳥窩會掉下來的,要是萬一掉到王宗才的身上……咦,想想都害怕。
王錦禮趕忙扶著王宗才遠遠地坐在了路邊,不一會兒,這只麻蛇真的從鳥窩里探出了頭,它準備從崖面上下來,但卻真的撲通一聲掉了下來。這時王宗才感覺自己真的很幸運,可能真的是睡在墳地里的奶奶在保佑他,他這幾天做夢都夢見了奶奶。
見蛇走遠了,兩人這才平復了下來,王錦禮心里奇怪,王宗才把手伸進去,蛇怎么沒咬他呢?
王宗才害怕在王錦禮跟前失了面子,他咬咬牙,就算裝也要裝出“膽大王”的樣子,反而故作地說道:“錦禮,你說你有這膽嗎?別說有蛇了,現在蛇走了,你把手伸進鳥窩試試?”
王錦禮才不著他的道,鬼知道這條蛇是不是單獨行動的,說不定還帶著家屬,而掉下來的這條蛇只不過是出來探路的,要知道,動物也是很有智慧的。不過他很好奇地問道:“宗才,你說這蛇為什么沒咬你呀?”
這個問題王宗才也納悶,不過他回過神來,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王錦禮想知道,那還是要吃點虧的。
“叫我一聲大哥我就告訴你。”王宗才咧著嘴說。
這種吃虧的事情王錦禮才不愿意干呢,雖然他沒有王宗才鬼點子多,成績也沒他好,但他們都是1989年生人,而且,他足足比王宗才大了兩個月。可每次當王錦禮說起這個事,王宗才總有理由,“我叫王宗才,宗才就是總裁,你叫王錦禮,錦禮就是經理,你說總裁大還是經理大?”
他們倆的名字都拜王宗才的父親王一一所賜,他父親是村里的老師,雖然只讀了高中后便因家窮而被迫輟學了,但能讀到高中,在村里人眼里,早已經是一個大知識分子的形象了。所以孩子出生后起名都來咨詢他,為了寄予自己“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夢想,他給孩子起了這兩個名字。
王宗才得意地看著王錦禮:“到底是叫還是不叫啊?”
王錦禮被心里的好奇心驅使著,他很想知道,王宗才伸進鳥窩的那只手到底發生了什么離奇的故事,竟然可以毫發無損地出來?雖然蛇很少主動咬人,但如果接觸到,會反攻,會正當防衛的。
王錦禮嬉皮笑臉地說:“讓我叫也行,不過你要是說不出個道道,敢瞎說蒙我,我叫一聲,你得叫我兩聲,給我加倍還回來。”
王錦禮叫了一聲,王宗才覺得不過癮,直到叫了三聲以后,王宗才這才算滿意,他全然忘記了自己剛才的驚嚇,反而捂著嘴咯咯地笑,王錦禮以為他被騙了,立即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要賬的架勢。王宗才這才說道:“說你傻你還真傻,這么簡單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
王宗才故意賣賬,急得王錦禮兩只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看。
“你想想,鳥窩那么窄,我們伸進去一只胳膊都很勉強,那蛇怎么掉頭呢?我摸到的肯定是蛇尾巴,再說了,蛇剛吃飽,還沒消化呢,沒什么戰斗力,讓你吃飽飯立即跑個一千米,你樂意嗎?”
002 暈倒后的母愛
王錦禮明白了,擺明了,王宗才是運氣好,要是摸到蛇頭,指不好他爸媽正在呼天搶地背著他找大夫呢。
“我一會兒到我奶奶的墳頭給燒紙去,你陪著我去。這次大難不死,肯定是我奶奶在保佑我,她活著的時候可疼我了。”
“我不去。”
“你不去,我就把今天的事情兜出去,看誰難受?”
“好,我去,你千萬別給我爸媽說。”
王錦禮的父母要比王宗才的父母嚴厲地多,平日里犯了錯誤,王宗才頂多挨頓罵,他的父親有時候還夸自己兒子小男子漢,一定程度上默許縱容了他的搗蛋,只是囑咐他一定要注意安全。可王錦禮根據情節的輕重緩急,少則母親單打,有時候父母混戰雙打,一次竟然把王錦禮的屁股打出了好幾道血楞,疼得上課時連凳子都不敢坐,只好站著聽課。
兩人在保密方面達成共識后準備回家,王宗才準備將作業本撕下幾張,偷上父親的打火機,和王錦禮一起去墳地里給奶奶燒紙。
之所以要偷打火機,是因為大人害怕孩子學著大人抽煙,便把打火機放在他們夠不著柜子上。有的大人還擔心孩子給人家放火,尤其是夏季,成片的麥子黃了,到了收割的時候,只要一個火星子,立馬就能打造出美麗的火海。誰家的孩子要是干出這樣的事情,等于給他們全家人判了刑,下輩子啥都不用干了,掙錢還債吧。要是再把保護林給燒著,也不用還債了,在牢里過一輩子吧。
正當王宗才回去拿東西的時候,王錦禮卻迎來了一個可怕的噩夢——他們倆偷偷摸摸的行徑被遠處路過的王曉剛看得清清楚楚,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他母親的耳朵里,母親氣沖沖地拿著一根紅柳條棍出來找他。
王錦禮和王宗才是一個太爺(曾祖父),他們的爺爺是親兄弟。而王曉剛是王錦禮的大伯,和他的爸爸一母同胞。雖然王曉剛的本意是出于對孩子的關心,但少不經事的孩子們早已經將他劃入“潘仁美、汪精衛”之類的“漢奸”行列了。
見母親出來了,想跑肯定是不行的,要是被逮住了,懲罰會加倍,有時候更多。以前他跑過一次,本來母親平日里是用鞋底抽他的,一般小錯誤只抽四五下,可跑后被抓住,鞋底換成了紅柳條棍,足足打了差不多十下。他至今還記得母親那句話:“這狗日的成精了,你以為你是孫猴子,我讓你跑,看你能跑哪兒去。”
這種加倍的懲罰他早已經領會到其中的痛苦,所以他只好站著,等待那惡毒的紅柳條棍一下一下落到他的身上。
可母親這次開口的句卻是破天荒的一句話:“錦禮,你大伯說你們剛才遇到蛇了,你沒事吧?快過來,讓媽看看。”
母親這種反常的態度讓王錦禮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母親不準備打她了?要是那樣的話,她手里的紅柳條棍是干嘛用的?他瞬間反應了過來,母親肯定是先看他有沒有事,然后才準備懲罰他。
這個時候,就算沒事也要裝成有事。
王錦禮的心里像是鉆了一條鱷魚來回翻滾,血液簌簌地往頭上涌,他腦子靈光一動,居然學著白骨精暈倒在唐僧面前的模樣,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這一倒,把母親給嚇壞了,只見母親嗖一下扔掉紅柳條棍,撲到王錦禮身邊,眼淚嘩嘩地叫著“錦禮,錦禮……”一邊叫一邊自言自語:“兒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媽也不活了。”
母親的眼淚就好像流不干的江海,唰唰唰流個不停。看著母親哭地如此傷心和狼狽,王錦禮心里可樂了,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來,那種滋味,就好比攻堅戰時把自己的旗幟插在敵人城樓上時的那種激動,他心里還默想著“讓你打我,來報應了吧?這次我急死你。”
母親王淑珍雖然脾氣火爆,但對這個獨生子的疼愛,要勝過高老頭,不要說要錢,就是要命,都舍得給。雖然平日里王錦禮犯了錯,她暴脾氣一來,就愛打罵孩子,但看著孩子哭,她的心里也在流淚。在母親心里,她可不希望孩子跟劉備那個沒用的兒子劉禪一樣,所謂“慈父嚴母出孝子”,現在以“恨鐵不成鋼”的態度下點狠手,對孩子成長是很有好處的。
王淑珍抱起孩子,瘋了似的地喊孩子他爹王二一,王二一正在不遠的莊稼地里耕地,看見王淑珍哭喊著叫他,連牲口都來不及拴在樹上,放下犁把拼命往回跑,好似后面有個老虎在追他。
王錦禮才不同情他們呢,尤其是父親,別人家的父母打罵孩子的時候,一般都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可他的父母都是唱白臉的,兇起來那個勁,好像要把人吃掉。為此,王錦禮一直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如果真的是,怎么能那么狠心對他呢?
說來王二一確實后悔過,他覺得孩子還小,那個小孩能不犯錯,可他又是個怕老婆的主兒,不能跟老婆唱反調。他做過主的是他的名字,他以前并不叫王二一,后來受王宗才父親王一一的啟發,把名字改了過來。王一一在他心里那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他是一一,我是二一,那自然比他高出一截,為此他還經常沾沾自喜,雖然他并不知道王一一的名字是受了老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啟發而來。
有時候王二一低三下四地求老婆下手輕點,但老婆發起脾氣來六親不認,玉皇大帝下凡、閻王老子來了也不認。王淑珍的觀點是,越是疼越能讓孩子長記性,以后就不會犯錯,要是你心軟,孩子真的就白挨打了。
可奇怪的是,王錦禮挨得打已經很多了,但他骨子里的那種叛逆老是會讓他好了傷疤忘了疼,只要王宗才叫他,他一般都會積極響應。
王錦禮身上發生的一切,王宗才看得清清楚楚,好在他父母還不知道他掏鳥蛋的事情,這時他已經把紙和火準備好了,但眼前的形勢,他知道只能自己一個人去了。不管怎么樣,一定要去,刮風下雨也要去。
003 關于生世的傳言
王宗才如此懷念自己的奶奶,跟一個傳言有關。聽村里人說,他并不是父母親生的,而是母親王雪梅在衛生所里生他妹妹王宗竹的時候正好撞見有人要將剛出生的孩子扔掉。為什么要扔掉,衛生所里的大夫說這孩子是一個意外,這種意外,并不是說夫妻兩人還做好打算要孩子的準備,而是一對纏綿的情侶在沒有結婚的情況下沖動地過了一夜,之后卻發現女方的肚子大了起來。因女方太瘦,孩子也小,所以當發現的時候已經無法引產了,在當時的農村,那可是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只好偷偷生下來,要么送人,要么扔掉。
當時王一一也在,知識分子的良知喚醒了他,他決定領養這個可憐的孩子,雖然王雪梅不同意,因為母乳不多,可能還不夠自己的女兒吃,王一一很堅持,說不能看著無辜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凋零,雖然困難點,但總會有辦法的,不這么做,他會后悔一輩子,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王雪梅雖然不情愿,但他知道王一一決定的事情他阻止不了,,兩個孩子被一起抱回了家,王一一和王雪梅決定將這個孩子的生世的秘密永遠埋在心底,而且統一了口徑,對外一致宣稱“生了一對龍鳳胎。”雖然王雪梅懷孕時平平的肚子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懷的是雙胞胎,但說出去以后,大家還真的信了。
可惜的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件事情后來還是被人知道了,具體是怎么知道的,誰也說不清,但肯定不是王一一和王雪梅傳出去的,但確這樣風言風語地傳了起來,一直傳到了小小的王宗才耳朵里。
為此王宗才還專門問過王一一和王雪梅,王一一一口咬定,這是沒有的事情,讓王宗才專心念書,不要聽信傳言。所以這件事情就這樣半信半疑、半真半假地存在在王宗才的心里。
王宗才之所以有這樣的疑問,是因為王雪梅有時候確實不太公平,好吃的好好穿的總是先緊著妹妹王宗竹,就是零花錢,妹妹也永遠比他多。他抱怨過,但母親的解釋是:“你是哥哥,肯定要讓著妹妹。”
實事求是地講,他們兩個到底誰先出生的,連王一一和王雪梅也不清楚,不過在同生的,這倒是事實。夫妻倆一合計,就讓王宗才當了老大,男孩子,總該有點擔當的,要照顧妹妹。
說來也奇怪,剛抱回來時,王雪梅確實很偏心,母乳總是讓王宗竹吃,王宗才基本是開水泡面粉。有一次王雪梅也覺得不忍心,便喂了一口,沒想到這孩子含著乳頭死死不放,就好像吸鐵石的正極碰上了負極,更像是一匹餓狼壓住了獵物,直到把奶水吸得干干的,這才罷休。那一次,把王雪梅吸得生疼生疼的,王雪梅再也不敢給他喂奶了。要是王宗才哭得沒辦法,她就把奶水擠出來盛在碗里給孩子喝。
有時候王宗才一月能喝上幾次羊奶。當時村里人流行喝羊奶,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有奶羊,無論是行將就木的老人,還是剛出生時沒有足夠奶水的孩子,他們都選擇喝羊奶,成本低,有營養,時間一長,羊奶成了王家村老老少少的共同的愛好。
王一一知道王雪梅奶水不夠,也知道她心里的委屈,就算再公平,可一個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一個是抱養的,那感覺不可能一樣。為此,王一一專門省錢買來一頭奶羊,他平時要教書,王雪梅忙家務,而羊奶膻味很重,所以要煎沸晾涼以后才能喝。這個任務自然而言落到了奶奶的身上,不論天寒地暑,奶奶每天的羊奶都保質保量,很及時地送到王宗才嘴里,就這樣,小王宗才漸漸長大。
王雪梅很少管他,很少罵他,雖然有時候也生氣,但一想到沒有親爹媽疼愛的孩子是多么可憐,便又收住了自己的怒氣。奶奶也可憐這個孩子,從來不打罵他,只是想著把好吃的好穿的留給他,這樣,教管王宗才的任務自然而然落到了王一一的身上。王一一教育孩子的方式很特別,除了思想教育以外一般是兩大招數——罰勞動,罰看書,以罰看書為主。
王家村的人基本上全姓王,從古至今“張王李趙”同姓可以通婚,這個村子本來叫做小王莊,可隨著人口規模的擴大,里里外外的人便將村子稱作“王家村”。王家村所處的環境是典型的黃土高原地貌,地處寧夏和甘肅交界的隴東地帶,溝壑縱橫,土地貧瘠,村里人廣種薄收,靠天吃飯,雖然日子漸漸好了起來,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讓人們越來越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通過學習走出大山,至少以后不用在地里刨食。這是王家村所有父母共同的迫切的愿望。
而這個愿望,在王宗才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體現,他每次考試都是。雖然有些家長羨慕嫉妒恨,臨了說一句“人家是老師的孩子,考是應該的”,但這隱約跟王一一的教育方式有很大的關系,尤其是罰看書,每次指定書目,定好頁數,讓王宗才嚴格執行。
但無論如何,這個傳言慢慢在王宗才的心里扎了根,每次受到虐待的時候,他都會想起這件事,想起自己的奶奶。奶奶是關心疼他的,可惜年事已高,在王宗才五歲的時候永遠離開了他。
在王宗才的記憶里,奶奶全是花白的頭發,破爛的衣服,如核桃皮般的臉和手,常年四季忙著一些重復的活兒,除了奶羊這一套活以外,就是幫著做飯,掃地,燒炕,喂雞喂狗。以前他難過的時候就撲到奶奶的懷里哭上一頓,哭完了,奶奶就給他洗臉,他便又高高興興地忙活去了。可現在呢?他難過的時候,奶奶在哪里?
正因為這樣,他每次難過的時候,更加懷念奶奶,好在奶奶病危的時候,王一一叫人來給老人照遺像,他死活央求著父親給他洗了一張五寸的出來,這張照片一直揣在王宗才的懷里,在離他心口近的地方,從未離過身。
004 燃燒的麥草垛
奶奶的墳地并沒有在自家的地頭上,而是在王曉剛家的地頭上,雖然分了家,但畢竟是一個根上走出來的血脈,老人死后埋在哪里,那是看風水的陰陽說了算。
墳地比較偏,而且沒有連著大路。王宗才先是哭了一頓,哭完后磕了幾個響頭,然后便準備燒紙。他雖然燒紙不是頭一回,但除了王錦禮,沒人知道這件事。點著以后,火燒得正旺,可這時候,誰曾想,居然刮起了風,這風來得太突然,吹得他眼睛睜不開,等到風小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了禍。這火居然點著了王曉剛家的麥草垛。好在周圍沒有別的可燃燒物相連,風吹了一會兒也變得緩了,但通天的火焰還是引來了村里人,他們一傳十十傳百,不一會兒,一堆人提著水,拿著工具便來滅火。
王曉剛是出了名的精明人,過日子精打細算那是出了名的,別人的賬都是一毛一塊地去算,他家的賬,是一分一分去算。現在把這個麥草垛點著了,還不知道王曉剛會怎么對付他。不過這個時候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在激烈燃燒的火光中,他突然變成了賣火柴的小女孩,好像看到了奶奶,她正在烈烈的火焰里朝著自己招手,在叫他的名字。進入幻境的王宗才居然禁不住叫了幾聲奶奶,還禁不住朝著火光中的奶奶走去,他似乎感受不到那滾燙的溫度,大火差點燒著他的衣服,要不是救火的人及時趕到,他這會兒怕是已經被燒著了。
王曉剛是趕來的,他一把將王宗才抱到一邊,然后嘴里搗鼓著“我的個媽呀,我一個月的燒火柴就這么沒了,我的個媽呀,這讓我怎么活呀?”
同時趕來的還有王一一,他估摸著肯定是王宗才惹的禍,但這時候他顧不上責打孩子,救火要緊。
火終被撲滅了,大人們議論紛紛,雖然平日里都夸王宗才學習好,但玩火的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說小點會造成財產損失,說大了會鬧出人命的。很多人都在暗暗責怪王宗才,說這孩子沒管教,好大的膽子,但好心的人還是多,都對王宗才說道:“宗才,以后可不能再干這樣的事情,很危險的。”
火撲滅以后,王一一并沒有急著教訓王宗才,而是先給王曉剛道了歉:“大哥,都是我不好,沒管好孩子。”王曉剛故作難色,這草垛不能就這么沒了,多多少少得有個說法。王一一知道他是個精明人,肯定想要點賠償,便給了他五塊錢。雖然只有五塊,但王曉剛已經很高興了,這草垛子雖然大,但在村里到處都是,根本不值錢。王曉剛得了便宜還賣乖:“畢竟是一個村的,這五塊錢雖然少,可我也不是那計較的人,只不過以后一定要小心,這可不是馬馬虎虎的事情。”
本以為王曉剛已經把話說完,可沒想到,他走了幾步突然又折返回來,對王一一說道:“這王宗才掏鳥蛋掏出了蛇的事情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宗才這孩子可得好好管管了,要不然準得惹出麻煩。”
對于掏鳥蛋,王一一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大驚小怪的事情,只是遇見了蛇,確實比較危險,好在王宗才看起來沒什么事,完全不像是被蛇嚇過的樣子。
整個救火的過程中,王宗才杵在一旁一言不發,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他似乎已經做好了承受一切懲罰的準備。
見大人陸續散去,王一一便將王宗才帶回了家。雖然王一一很生氣,但孩子畢竟不小了,不能讓他在眾人面前丟面子,失尊嚴,這樣的教育方式也是不對的。他也沒打算體罰王宗才,可他回頭越想越擔心,這次幸好沒出什么大事,萬一真出了事,誰能承擔得起這個后果?
回家以后,王一一給了王宗才一個響亮的耳光。王宗才雖然很疼,可是他沒有哭,因為王一一很早就教育他,做錯了事,作為男子漢,就要承受因之而出現的種種后果。雖然王宗才并不明白男子漢的到底是個什么概念,但自己確實做錯了事,如果確實受了冤屈,這會兒說不定早都哭出來了,畢竟是個孩子。
從小到大,王一一只打過王宗才兩次,除了這一次,還有一次是王宗才和妹妹捉迷藏的時候弄亂了他的書房。說來也怪,王一一不知道是不是知識分子的心理在作祟,他從一開始,就專門把自家的房子騰出一間做了書房,在書房里,他度過了所有茶余飯后的時光,甚至一有空閑,他就鉆進書房,有時候甚至連飯都不吃,有一次王雪梅叫他吃飯,兩人為此還吵了一架。王雪梅生氣地說:“你這么愛書,干脆娶書當老婆算了,娶我干嘛?我看你以后鉆進書里別出來了。”事后王一一道了歉,但他愛書的習慣始終沒變。
此外,他給兩個孩子的枕頭底下風別放著幾本書,雖然孩子覺得這硬生生的東西很不適合做枕頭的墊子,而王宗竹也從來沒翻過,但王一一也沒指望她翻書,他心想,孩子哪怕不翻書,但只要能摸一摸,也能增加一點人文氣質,培養和書的親昵感,這對孩子的成長很有幫助,甚至很重要。
在王一一的心里,這普通的書房是他心里圣潔的地方,好像里面藏著的不是書,而是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連王雪梅進進出出都要得到允許。里面有各大家的名著,中國的,世界的,只要他能買到的,基本上都囊括進這個書房里了。王一一的工資,除了照顧家里人生活,就是買書了。
此外,書房里還有幾本養蜂的農書。起初結婚的時候,王一一知道王雪梅愛吃蜂蜜,所以專門養了幾窩蜂,時間一長,和蜂蜜也有了感情。可蜜蜂不好養,要定期清除蜂巢里的蝎子、狗咋咋,還要防著大黃蜂。其實這些都不是致命的,有一次過冬,他養的幾窩蜂好像得了什么爛指病,死得只剩下半死不活的一窩了,此后,王一一便買了養蜂的書來看。
有一次,王宗才和王總竹捉迷藏,正好碰見書房的門沒鎖,王宗才便藏進去了,知情后的王一一扇了王宗才一巴掌,本來也要打王宗竹,可王宗竹跑到王雪梅身邊去了。
005 無辜的老母雞
王宗才一直到現在都不明白父親為什么打他,父親也沒給他說,只是嚴厲地告訴他:沒有他的允許,不可以進他的書房。
這一次王宗才挨了耳光,本想著父親要罰他看書了,可沒想到,父親卻問他:“知道我為什么打你嗎?”
“因為我犯了錯。”王宗才回答。
很多孩子這個時候可能任憑大人怎么問都一言不發,可王宗才不是,他大膽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王一一蹲下來,目光和王宗才平行,他看著孩子的臉腫了,才意識到自己這次下手有點重了,雖然心里有些自責,可也該讓王宗才長點記性。他兩只手摸著王宗才的兩個耳朵說道:“孩子,我打你因為你犯錯不假,可是,你想過事情的嚴重性嗎?要是弄不好把你燒著了,你說我上哪里找這么聰明的兒子去?何況,給祖先燒紙,那是有講究的,不是你想燒就燒的。”
王宗才點了點頭,王一一繼續說道:“孩子,父親這次打了你,你以后不能再犯第二次,就算你想燒,你告訴爸爸,爸爸可以陪你去,好不好?爸爸也懂你的心思。”
王一一的一席話,讓挨了打的王宗才反而沒有一點傷心的感覺了,他繃緊的神經放松了,雖然在他心里,父親沒給過他多少特別的愛,但他尊敬父親,甚至有些敬畏,父親的話,總是能說到他的心坎上。
王一一本想就此打住,批評的話不能說得多,要適可而止。可他突然想起掏鳥窩的事情,又叮囑道:“宗才,以后掏鳥窩,要先注意觀察,如果真的有蛇在鳥窩里,成年鳥肯定會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麻蛇有劇毒,以后一定要多留意。”
王宗才回頭一想,當時還真有麻雀在枝頭叫個不停,只是當時他并不知道這些邏輯,要不然也不會如此冒冒失失了。
批評完了,王一一便安慰了幾句,問道:“說吧,今天你想看什么書?”
王宗才沒想到這次王一一竟然開明了,還讓他主動挑書,王宗才很崇拜孫悟空,便說想看《西游記》,王一一同意了,他從書房里拿來了書,讓他看20頁,不懂字的可以查字典,也可以問他,看完后要給他講一遍,還叮囑王宗才注意保護書籍,別弄臟弄破了。
王一一對王宗才的教育是比較成功的,因為從小受他的影響,現在才三年級的他卻已經認識了好多字,讀了好多課文,要是忽略年齡和心理差,他現在覺得比得上一個五年級的學生。
當王宗才準備看書的時候,王雪梅便找王一一問了問情況,得知沒有危險,心里的石頭才算落了地。王一一拍著王雪梅的肩膀說道:“雪梅,宗才長大了,懂事了,我們倆沒白疼他。”
可能是天意,自從收養了王宗才以后,王雪梅一直沒有再生,她既沒有做出節育手術,也沒有什么異常的反應,而王一一和沒察覺到任何異樣,可王雪梅的肚子就是大不起來,王雪梅曾想去醫院檢查,可王一一拒絕了:“可能是上天看見這孩子可憐,想讓我們好好對他吧。”之后這件事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王宗才這邊平息下來了,可王錦禮的家里那邊卻正在上演鬧劇,王錦禮任憑父母怎么叫就是不醒來,父母著急地去請鄉村醫生,可醫生正好出門給人看病了,一直等了一個小時才等回來,醫生回來后聽說是孩子受了驚嚇,讓他們不要擔心,休息一下就好了,可王二一死活都要讓醫生到他們家去一樣,差點給他跪下了。醫生來了以后檢查了好幾遍,可愣是沒查出任何問題,他便掐王錦禮的人中,捏他的鼻子,王錦禮實在憋不住,這才咳出了聲。
王二一和王淑珍高興壞了,要強留醫生在他們家吃飯,還說要殺一只雞犒勞他,出診費該收多少就收多少。醫生本來不好意思,但既然主人家都提出來了,干脆順手牽羊,不過殺雞就算了,診費也一文不收,他的條件是讓他帶走一只雞。王二一心想這也有點狠了,殺了雞,除了犒勞他,還準備為王錦禮改善伙食,這下可好,連雞毛都要被人帶走了。
可話已出口,王二一只好從雞舍里逮出了一只雞,本想逮一只瘦的,可偏偏那些瘦雞活蹦亂跳的逮不住,而偏偏那只肥碩的下蛋的雞卻一動不動。王二一舍不得,可他卻聽得醫生說:“你要是逮不住,你出來我來逮。”
王二一那里肯吃這種虧,要是真讓醫生逮,那肯定得逮走比這只下蛋雞還肥碩的雞,干脆他自認倒霉了,把那只下蛋雞抱了出去。給雞爪子綁上繩子,塞到一個塑料袋子后,醫生背著藥箱,美滋滋屁顛屁顛地離開了。
王淑珍看出了他心里的不快,安慰說:“都是一個村的,孩子醒過來比什么都強,再說我們是有求于人,吃虧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們便又火急火燎地圍在孩子周圍,問孩子想吃什么,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王錦禮感覺這次裝過火了,被騙走了一只雞,可只要不挨打,比什么都強,雞肉可以不吃,但打一定不能挨。而王淑珍似乎已經忘記白天發生的事情了,她全然沒有要責打孩子的意思。見孩子沒事了,王二一這才放心地去了地里,繼續他未完的勞作。
很快,夜幕降臨。
王一一來檢查王宗才的作業,王宗才早都看完了20頁書,他覺得里邊的故事精彩極了,都講得是孫悟空如何斬妖除魔的,讀著讀著反而被故事的情節迷住了,全然不像是因受罰而看書,反而像是自己興趣之所在。他一頁一頁地讀著,很多就讀了規定受罰的頁數,但他沒止住,又往下看了一些。
006 愛叫的大黃貓
王一一從來不問他又認識了多少生字,學了多少新詞,而是問他到底從故事中讀到了什么。王宗才讀得是孫悟空大鬧天空這一段,讀后有幾個問題,以前王一一給他講過,世界萬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孫悟空這么厲害,可都逃不開如來的手掌心,那么三界之中,誰又來克法力無邊的如來?
王宗才能說出這些,王一一已經覺得很高興了,不過為了啟發王宗才的思考,他還是擺出了自己對大鬧天宮的看法。在王一一看來,讀一本書,首先要讀了解作者,孫悟空在《西游記》中是接近作者的人物之一,吳承恩出生在一個下級軍官淪落為小商人的家庭里,年輕時熱衷科舉,但屢試不中,直到40隨時才補上一個“歲貢生”,54歲時迫于母老家貧,屈任一個縣里的小官,但性格倔強,不喜逢迎,一年后便棄官歸鄉,后專心著述。作者借孫悟空大鬧天宮表達的是曾自認懷才不遇卻熱心科舉,可被無情現實澆滅了心中的理想,于是他轉而以專心著述來排遣心中苦悶,實現自己的抱負。對應到文中,就是孫悟空反天庭不成,轉而保護唐僧取經,以另類的道路來成就自己。
王宗才雖然覺得這種想法很獨到,也很新鮮,但他還是能夠理解王一一說的話,畢竟,他才讀了一點皮毛,而王一一,將《西游記》讀了不下八十遍。
王一一從來不敢相信,王宗才能有如此的理解力,但眼前的王宗才,確實有些天賦異稟,他一言一行中都透露出和同齡孩子不同的特點。
就這樣,日子慢慢恢復了正常。可王宗才那里閑得住,他又找王錦禮去掏鳥蛋。
王錦禮想去,可撓破腦袋也想不出一個讓母親信服的理由,王宗才問他到底想不想去,王錦禮說想去,王宗才便附在他耳門上低聲說道:“這還不簡單嘛,你就說你去上廁所,你媽管天管地,總不能管你拉屎放屁吧。”
這個借口好是好,可是不實用,因為自從上次出事后,他每次上廁所,母親都會看著他,免得他又出去闖禍。
一個辦法不行,王宗才一皺頭,便又生出一個妙計:“你就說你去我家找我為你輔導功課。”
王錦禮覺得這個辦法可行,要知道,王淑珍和王二一都盼著他能把心思用在學習上,可遺憾的是,他們夫妻倆雖然上過幾天學,可和文盲沒什么兩樣,教孩子寫阿拉伯數字,讀一讀基礎的拼音,學簡單的加減乘除還行,一旦碰上稍微有點難度的題,他們便大眼瞪小眼了。
王錦禮向王淑珍說了自己的想法后,王淑珍很猶豫,要是放他去,可誰能保證他不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何況,剛才有人喊王錦禮,她也聽得清楚,不過要是不讓他去,萬一真的耽誤了功課,那就等于耽誤了孩子,可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總不能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后面。王淑珍說道:“錦禮,你去吧,不過要是再讓我發現你干什么壞事,我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得到母親的允許,王錦禮像是被判了無期的犯人被釋放出獄了一樣,心里樂開了花。他背上書包便出去了。
王錦禮出去的時候,沒想到他們家的大黃貓也跟著出來了。這貓有個毛病,就是有時候喜歡叫,打娘胎里生下來就那樣。王宗漸害怕大人循著貓叫聲發現他們,便讓王錦禮把貓打發走,可王錦禮打保票,只要有他在,貓不會叫的。
王宗才帶著疑問:“你敢保證?可別讓貓壞了我們的事。”
王錦禮拍拍胸脯:“放心吧,我喂大的貓我還不了解嘛。再說,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四年了,它現在可是我親密的伙伴。”
王宗才打趣地說道:“怎么,比我還親密啊?”
王錦禮壓低聲音嘿嘿笑了幾聲:“你跟它之間沒有可比性,不過有些地方你還真不如它,比如我每天都可以摟著它睡覺,我能摟著你睡覺嗎?到了冬天,貓還能給我取暖,你能嗎?主要的是,有些話我不能說給人聽,我可以說給貓聽,這四年來,它可知道我不少秘密。”
想起能取暖,能摟著睡覺,能當成傾訴的對象這三種好處,王宗才也羨慕起來,以前王宗才也希望家里能養一只貓,可王雪梅不喜歡貓,覺得貓身上細菌太多,怕感染孩子,而且他們家也沒來過流浪貓,所以這種想法只能泡湯了。不過這個時候,王宗才卻對這只大黃貓很感興趣,他以命令式的口吻讓王錦禮給他講講大黃貓的事情。
對于這種命令式的口吻,王錦禮早已經習以為常了,他也津津有味地講了起來。
一開始的時候,王二一家沒有貓,可是后來來了一只流浪貓,這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在農村,有時候貓生了崽,主人就會賣掉或者送人,要是賣不掉或者送人沒人要,主人就會把它裝在袋子里,帶出去在路上放掉,任它自生自滅。這個時候,貓都會就近自尋主家。
可這只貓偏偏誰家都不去,就愛蹲在他們家門前的土墩子上。王淑珍老是愛拿著貓跟人作比較,她老覺得這只貓就像是一個棄兒一樣,每次出去干活的時候看見貓的時候,總是很可憐它,而且村里人有個習俗,有野貓和野狗到你們家,那是一種祥兆,這種可憐它的心理加上迷信,王淑珍便每天吃飯的時候弄些食給它,有時候是一塊饅頭,有時候是小半碗苗條,也有時候,他吃王錦禮掏鳥窩時拿回來的鳥蛋。
但并非所有人碰見這種事情都會向王淑珍一樣,尤其是王曉剛,流浪貓被直接趕走,可恨的是,中午來的一只流浪狗,晚上已經到了他們家的餐桌上。
時間長了,這貓完全把王淑珍家當做自己的家了,隨意出入各個房子,王淑珍家里的老鼠不見了蹤影。大概過了一年,這只貓生下來三個貓崽,一只純貍貓。一直黃貓,還有一只貍黃相間,王錦禮這只貍黃相間的,可惜一次他們家來了一個客人,竟然沒發現熟睡的小貓,一屁股把貓給壓死了。王錦禮心疼了好一陣子,后來王錦禮看中了貍貓,但天有不測風云,貍貓在刮大風的時候,被一塊落下的磚塊砸死了。就剩下貓媽媽和這只黃貓了。
007 勞而不獲
這只黃貓顏色很純,就是愛叫,但只剩下它了,王錦禮有事沒事就去逗它,喂它,時間長了,貓也有了人性,只要王錦禮在,貓就不會叫,后來貓媽媽也不見了蹤影,王錦禮很疑惑,王淑珍告訴他:“貓知道自己快死的時候,都會離家出走死在外面,這是貓的一種天性。”
聽著王錦禮說完了,王宗才打趣地問道:“假如有,這只大黃貓被人陷害了,你怎么辦?”
王錦禮這時候來了勁了:“我肯定要跟他拼命,這不等于從我身上割肉嗎?”
兩人有說有笑地走了一段,這時王錦禮才意識到,光顧著說貓了,難道真的又要去掏鳥蛋?
王宗才告訴他,就去掏鳥蛋,不過今天不去崖面子,去他前幾天偶然間發現的一個地畔里,高不超過兩米,而且下面是平地,絲毫沒有任何危險。
王錦禮還是害怕再遇到蛇,雖然碰到蛇的并不是他,但他受驚嚇的程度卻遠遠大于王宗才,誰讓他天生就膽小呢?
王宗才因為上次得了父親的提醒,所以這次,還是他親自上陣,讓王錦禮遠遠看著就行,要是掏出鳥蛋來,正好可以喂貓,要是再掏出幼鳥來,貓可要飽餐一頓了。
聽著對貓有好處,王錦禮終還是興趣盎然答應了。不過他還是問道:“如果真是幼鳥,會不會有些太殘忍了?”
這種想法王宗才也有過,但王一一給他講過,麻雀以前和蒼蠅、蚊子、老鼠同屬“四害”的行列,糟蹋糧食很厲害,再說了,它的繁殖速度也很快,所以沒什么好擔心的。
兩人走在路上,卻迎面碰上了王宗漸和他的父親王回春,這個王回春,就是給他看病的醫生,王錦禮想起他們家的那只雞,心里一肚子悶氣。
這王回春和王一一是親兄弟,王一一老大,王回春老二,王回春有兩個孩子,長子王宗漸,次女王文竹,他們的名字都是王一一給起的,王宗漸,那就是“王總監”,這也是一個出人頭地的名字,至于王文竹,是參考了他的女兒王宗竹,王宗竹的意思是“王總助”,而王一一希望王回春的女兒以后能好好學習,也成為一個文化人,所以起名王文竹。
王宗才首先笑嘻嘻地向王回春問了一句:“叔叔好!”緊接著又問了一句“哥好!”雖然王回春是王一一的弟弟,但他結婚早,所以王宗漸比王宗才大一歲,但他們目前都上三年級。王回春沖著他笑了笑,王宗漸沒搭理他。就在即將擦身而過的時候,王宗漸卻趾高氣揚地說道:“錦禮,你們家的雞真好吃!”
見他們走遠了,王宗才責問王錦禮:“你怎么不向長輩問好呢?我爸都說了,見了長輩要問好。”
其實放在以前,王錦禮見了長輩也問好,這是王宗才親眼所見的,可這次卻是個例外。
王錦禮呲著牙說道:“這個王回春壞透了,要是吃了你們家的雞,看你還會不會問好?再說了,那個王宗漸跟他爸一個德行,你不是不知道,他在學校里是怎么欺負學生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叫他一聲哥。”
王一一告訴王宗才,說長輩壞話是很不好的,可這時候王宗才也神氣起來了:“要說我叔叔壞,我看你大伯更壞,全身上下一副漢奸模樣,要是沒有他告密,我們能受這么多冤屈?”
王錦禮嘟著嘴:“反正沒一個好東西。”
不過這時候王錦禮也納悶,他問王宗才:“你說這王宗漸和他爸爸干啥去了?還拿著繩子,這是要干什么呀?”
“肯定是打牧瓜去了,這還用問。”
牧瓜是一種極耐旱的植物,生長在懸崖邊上,它的果實是圓形或者橢圓形的,外殼比較堅硬,撬開外殼以后,里面有很多籽,將籽的皮去掉以后,里面的瓤可以吃,香甜可口,孩子都很喜歡。
其實王宗才和王錦禮也吃過,雖然他們從來不允許到懸崖邊上,懸崖邊上土質松軟,一腳踩空就一命嗚呼了,就連大人都沒有十足的安全把握,所以孩子被明令禁止,不可以去打牧瓜。而且這個牧瓜即便是打下來,也全部滾到溝里去了,掉下去一般就找不著。
對此,王一一三令五申,掏鳥蛋可以,但王宗才和王宗竹誰都不能去打牧瓜,此外,碰見別的孩子去,要盡量勸著,這些,王一一都記在心里。
雖然危險系數很高,難度很大,可王錦禮時常念叨,有一年,王二一便親自去打了幾個給王錦禮,王錦禮當然沒有忘記王宗才,他們一起分享了難得的美食。不過王宗才在學習中確實幫他很多。
對于這種高危活動,王回春當然也知道其中的危險性,可王宗漸想干什么,他從來都是順從的,要多少零花錢就給多少,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在別人家里,殺雞宰羊那是有規矩的,比如過年或者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或節日,但在王宗漸這里,根本沒那么一說。他想吃什么,王回春就給做什么,想要什么,王回春就給買什么,王宗漸和妹妹王文竹的玩具加起來比王家村所有孩子的都要多。
更讓王宗才和王錦禮羨慕的是,王宗漸和妹妹從小到大什么活都不干,倒不是不能干,也不是不會干,而是王回春和王秀蓉根本不讓他們干,怕把孩子累著了。但王宗才和王錦禮就不一樣了,要干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尤其是王錦禮,幾乎都快成了家里的小勞動力了。只要他一得空,王淑珍就讓他擦桌子掃地,雖然他并不樂意,可為了不挨打,只能處處遵從了。
王宗才和王錦禮到了既定地點,王宗才將馬刺伸了進去,可什么都沒有,倒是驚出一直長腿的蜘蛛來,王宗才爬在鳥洞口一看,里面空空如也,想必是被同村的孩子搶了先。不過他倒是好奇地抓起了長腿的蜘蛛把玩了幾下,放生了。王一一給他講過,這種長腿的蜘蛛根本不咬人,也沒什么毒性,
掏鳥蛋的事情落了空,王錦禮便問王宗才接下來的打算,王宗才提議,那就干脆去看看叔叔和哥哥是怎么打牧瓜的,不過不到跟前,遠遠看著就行,反正能看清。
“為什么不到跟前去呢?”
“別去,去了人家還以為我們是享受現成的。”